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理解宋朝・司马光【1】回归故道


Ethan | 2023.12.16

鲜有人知的黄河改道,是王安石变法同时期另一件影响大宋国运的事情。

宋神宗出生的那个庆历八年(1048年),黄河决口,完全改变了东流近1000年的故道,转向北流。沿途州郡,数百万亩良田淹没。

河决二十年后,神宗终于长大登基。熙宁元年(1068年)十一月,他一边在向王安石求教学问,另一边则把给自己天天讲解《资治通鉴》讲了一年多的司马光特派出去巡视黄河,以确定治河的最终方略。

必须把黄河导回故道——不论是王安石,还是后来坚定反对变法的司马光,在这个问题上极为罕见地达成了一致。

神宗很信任司马光。

这位比王安石年长两岁的臣子,是让神宗之父英宗得以顺利承继大统的关键人物。没有司马光,神宗不可能成为皇帝。

即位之后,神宗就提拔司马光做了草拟大政文书的翰林学士。从这再往上,就是官场金字塔顶尖的宰执大臣了。

其实司马光不太愿意做这个学士,还是更愿干他的老本行“知谏院”。谏院是北宋中期朝廷的核心部门,在仁宗年间搬进了三省里门下省的办公地,把原本的朝政中枢门下省赶去了相对偏僻的地方。作为谏院的长官,虽然品级低于翰林学士,但实际地位颇高,在这个位置上司马光可以基于自身的道德立场去批评所有朝政问题;而如果当翰林学士,有时就得违背内心的愿望去替皇帝草拟诏命,哪怕那个旨意自己并不认可。

尽管司马光坚决推辞,神宗并没有容许他继续保留这种道德洁癖,希望他为国家承担更多的责任,不仅要写诏书,还得治黄河。

黄河是一条“地上悬河”,河水的含沙量最高可以达到60%,大量泥沙不断淤积,把河床越抬越高,堤岸也越筑越高,远高于周边的平地。河水冲破畸高的东流故道,转向北流往地势更低的平原,本是理所当然,但朝廷一直想把它引回老路。要让水往高处流,难度可想而知。

和之前几千年“堵不如疏”的治水理念相反,宋人最常用的办法是堵截。疏浚河道、清理淤泥、开挖新河道分流等老办法虽仍在用,却不再是首选项。宋人在积极建设堤防的同时,甚至想要截断大河,使之逆势而流。

宋人的底气来自技术进步。

当河流决口时,水势凶猛,一两个沙袋填进去根本于事无补。不过宋代出现了大规模的“龙门埽(sào)”,这种长数十米的大型装置,里面填塞了大量土石,再用竹索等捆扎起来,可以一口气直接压入洪水之中,对于堵塞决口、截断水流,都很有用。

基于这样的技术,宋代人开始实践“束水攻沙”的理论设想。他们认为,黄河泥沙淤积的原因,是因为水流太缓,如果在河岸两侧建设一些突出部,就能起到缩窄河道的效果,如此一来,同样大小的水流就必须更快才能流过,泥沙就不容易淤积。

但这般技术,用于一时一地尚可,要想顾全整段黄河,就有些力不从心。经过一系列强行扭转河道的努力,黄河不仅没能恢复故道,反而变得非常尴尬:原本一条大河波浪宽的局面消失不见,滔滔河水在河北骤然分叉,分为东、北两股,岔开各自流淌。

由于水流分散、流速降低,大河分流势必造成河床加速淤高,必须尽快处置,让二股重新归一。只不过,到底是坚持屡战屡败的旧方针,堵塞北流、继续引河东流,还是顺遂水性、由其北流,急待朝廷决断。

出巡一个多月后,司马光回到京城,向神宗报告自己的结论:坚持东流。又过了四个月,王安石官拜副相,他也支持东流。方针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
王安石坚持东流的逻辑,看过上篇的读者应该能够体会。坚信人能胜天的王安石,不太会做屈从于自然的决定。但凡有点可能,他就想逆天改命。

可是,王安石的大对头司马光为什么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呢?

因为东流是黄河的故态,而司马光一辈子做的所有的事情,都是想让社会恢复故态。

他主持编写的《资治通鉴》里,有一百多条冠以“臣光曰”的个人见解。其中开篇第一条,讲的就是先王礼制不被后人遵守。他认为皇帝最大的职责是要维护住固有的礼制,不要去改变。他甚至当面和神宗说得很夸张,说如果上古先王的制度得到坚持,那上古的那些朝代就能绵延千秋万世,直至今日。

那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想去改变现状呢?比如有很大利益诱惑的时候。

为了利益而改变立场,这是司马光最看不起的事情。所以当邻国将领背叛母邦、携部众来投靠时,他坚决反对接纳;宋神宗要给他升官,他也不愿意;王安石要变法搞钱,他自然更看不上。

虽然和王安石同样主张导河归东,但司马光的具体建议主张徐图缓进,分两三年逐步堵塞北流;而王安石则期待毕全功于一役,当年就要成果。

王安石开始变法的头一年,黄河北流正式堵塞,司马光也同步得到皇帝奖谕。不过他在这个积极追求事功的朝廷里越来越不合群,第二年就离开了。

image1 ▲ 清宫殿藏画本之司马光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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